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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8章 殿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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再有十來天就是除夕, 家家戶戶忙著置辦年貨年禮,東西市迎來一年裏生意最好的日子。宋星遙也忙,今日是臘月十五,貍奴會的終賽日, 她一大早就起來準備。

該帶的零嘴帶上,該備的逗貓物件備上,再最後給金寶和玄雲梳一次毛,將掉落的浮毛盡可能的去除, 檢查指甲是否修剪, 耳朵掏沒掏幹凈, 給他們各又洗了回臉,宋星遙忙得連早飯也沒吃。

長安已下了數日雪, 院內積雪沒過腳踝,燕檀搓著手呵著氣跑進屋, 先在炭盆前烘烘手, 才將把手上東西遞給宋星遙,邊給邊抱怨:“娘子,這裴遠什麽來頭?三天兩頭地讓小荔枝往家裏送東西。”

燕檀遞來的是個花籃,裏面是筐半開的茶花, 粉白二色交雜。天寒地凍的要找溫室鮮花並不容易, 也不知道裴遠是怎麽尋著的,不過宋星遙可沒興趣知道, 她接都沒接便道:“不是讓你交代荔枝別送了?怎麽沒完沒了了?”

“交代了, 沒用。”燕檀委屈, 把花隨手一放,又道,“娘子,你說他是不是對你有意思?隔三差五送這些小東西來。娘子,咱家雖然家規松,但男女私情這塊你可得穩住,千萬別犯諢,萬一有事我是不會替你隱瞞的,更不會助紂為虐。”

主子要是同人有私情,第一個倒黴就是她這貼身侍女,燕檀覺得自己有必要提醒宋星遙。

這麽直接的丫鬟也是少見了,說好的主仆情深呢?

宋星遙一陣無語,最後道:“以後他再送東西來,你直接處置了吧,別送到我眼皮下。”

她和誰也不能和殺自己的人有私情啊。

“要說這送禮,還是林公子送得好。”燕檀的叨叨並沒就此停住,又對比起了林宴。

林宴和裴遠不同,借著宋夢弛的由頭,隔三差五也送禮過來,都是些實用的東西。有時是新鮮的魚肉蔬果,送到宋府就被廚子燉成大鍋菜,等到宋星遙吃進肚裏才聽說來歷,已經來不及拒絕了;有時是時興的布料,不單給她,送宋家全府,裏面總夾雜著一兩匹鮮亮的面料,孫氏有年紀的人用不上,只能給她……

而對燕檀來說,吃到嘴裏穿到身上的東西,當然要比不中用的花花草草更實在。

“燕檀……閉嘴!”宋星遙大清早就聽到這兩個人,恨不得把花堵上燕檀的嘴。

燕檀總算不說了,二人手忙腳亂一通才將所有事物準備齊全,宋星遙這才拿上手爐,套上鹿皮小靴,精神抖擻地帶著貓出了房間。

————

東市的貍樂館二樓雅室已經重新收拾,整了塊紅毯臺出來,底下茶座圍開,已經坐了不少人,多是長安的小娘子,嘰嘰喳喳地好不熱鬧。幾個視野最佳的好位子卻都還空著,專為高門貴女所備。

宋星遙要了個普通位置,坐下後就將貓從藤籃裏抱出,掏出隨身帶的貓零嘴先安撫玄雲金寶的情緒。周圍的小娘子見到玄雲和金寶覺得漂亮,便主動過來打招呼,發現她自制的烤雞脯肉和魚骨十分興趣,一邊交流養貓心得一邊討要零嘴秘方,宋星遙一一說了,沒多久就都打成一片,也算以貓會友。

桌子被圍得水洩不通,突然間有個聲音輕輕響起:“我記得盧侯府的七娘子,也有一只尺玉宵飛練,是這屆的奪冠大熱門。”

“是啊,也是這個月上的譜。她一個候府千金,本來就能參加殿下的春宴,跑來這兒與我們搶什麽名額?”另一人不悅附和道。

在座娘子大部分都與宋星遙一樣,出身普通官宦人家,甚至於還有些只是愛貓的平民百姓,除了因為喜貓的原因聚集在此外,也為了爭搶來年能參加長公主春宴的十個名額。

永昌長公主可算是整個長安乃至整個大安朝的女子表率,身份尊貴,手握重權,府內納門客謀士數百,文韜武略不遜男子,若能得殿下青睞,跟在殿下身邊教養學習,那對長安城的娘子來說,簡直算是比見到皇後還要榮耀的事,即便不入殿下的眼,能進長公主的春宴長長見識,結交些權貴也是好的,來日都是說親時的籌碼。

可長公主的春宴不是人人都有資格進的。春宴的帖子只送給長安的貴人,像她們這樣的出身是拿不到名貼的,因此只能另辟奚徑,這貍奴會就是途徑之一。

宋星遙知道她們說的盧七娘子是誰,那是宣平侯盧家的嫡女盧晶蕊。這位可是個囂張跋扈的主兒,比林晚還要任性三分,林晚在外人跟前好歹還能收斂收斂性子,盧晶蕊卻是不折不扣的女霸王。不過說來也怪,盧七娘這樣誰都看不上的爆脾氣,卻偏偏和林晚成了手帕交,外人多少覺得不可思議,宋星遙卻明白個中原因。

盧七娘喜歡林宴,為了借林晚接近林宴,所以刻意討好林晚,林晚雖然與她姐妹相稱,也不過虛於委蛇罷了,哪有什麽真感情?

那一世,盧七娘可差一點就嫁給林宴,聽說宮裏準備賜婚,皇後懿旨都已擬定,卻被縣主搶先去宋家提了親。縣主情願要個小門小戶的兒媳婦,也不同意林宴與盧家結親。若與盧家結親,林宴不啻於有了個強大幫手,但縣主情願趕在宮裏頒旨前頭急急定親,也不同意盧林結親,倒是讓宋星遙費解,即便林宴並非林家子,可也不必如此吧?

算了,她那前婆婆的心思太深,她一向猜不中。

思緒跑遠,又被她急急拉回,說來盧七娘身份高貴,根本無需借貍會參加春宴,更不是愛貓之人,那她來此為何?

宋星遙正琢磨著,忽聞身邊又響起幾聲竊語:“快別說了,人來了。”

小娘子們的聲音馬上就歇下去,宋星遙從幾人的縫隙間看到樓梯口處上來一群人。頭一位著玫色抹胸暗金紋的齊腰裙,滿頭金翠,生得明艷照人,正是盧七娘。她並非獨自前來,身邊還跟了位小娘子。

那小娘子並不像盧七娘這般打扮得光彩奪目,不過著一襲家常襦裙,她眉目清淺,肌膚如玉,生得仙女一般,生生將盧七娘襯得俗了。

宋星遙深深吸口氣——既來長安,總歸要碰面的,她要冷靜。

那小娘子不是別人,正是林晚。

————

盧七娘與林晚一來便坐在整個區域最好的位置上,兩人自顧自說著體己話,也不與旁邊其她娘子說話。

沒多久,貍會正式開始,貍樂館的掌櫃請上三位替貓掌眼的貓師,一字在長桌後排開,這才開始叫人。參加貍會的貓兒共有一百一十三只,已經事先按照毛色、歲數等做出個大概區分,先以一年內的幼貓與一到三年的成貓及三年以上的貓劃分,再按大致毛色分組。

宋星遙的玄雲正好和盧七娘那只劃到同組,並且排在了盧七娘之後。

送貓上臺的是盧七娘的侍女,宋星遙則親自抱著玄雲站在一側,暗暗打量盧七娘這只叫飛煙的白貓。

飛煙很漂亮,若單從外貌來看,興許比玄雲要更漂亮些,但奇怪的是飛煙的神態有些不對。按宋星遙兩輩子對貓的了解,以及在雷九那兒所見所學來說,貓與人一樣有各自獨特的個性和脾氣,或內向或外向,有的溫馴,有的頑劣……這只飛煙不知為何,顯得有些暴躁,不停的想要脫離侍女的懷抱,目光渙散且恐懼,卻被侍女死死按在懷中。

宋星遙蹙蹙眉——貍奴賽比得不止貓的形態,也比貓的性情,以飛煙的表現來看,勝出的機率很小。

她正想著,侍女已將飛煙抱上賽場,飛煙竟安靜下來,頭不停蹭著侍女的手,忽然乖巧可愛起來。宋星遙覺得怪,侍女的左右手不知何時戴了副絲綢手套,手套有些泛青,不是染料的顏色,倒像浸過什麽似的。

飛煙被抱到賽桌上,依舊蹭著侍女的手,露出種種憨態,瞅得貓師與座下一眾小娘子都笑了起來,盧七娘亦得意揚唇,轉頭和林晚說話:“你說你阿兄也來了,我怎麽沒瞧見他人?”

林晚摩挲著手爐,慢悠悠道:“他最近總搜羅貓的玩意兒,前兩天又隱約提起這貍會,也不知打算做什麽,我只是猜測而已,也就因為你與我交好,我才同你說起這些,可不保證她一定在這裏。若是見不著他,你可不能怨我。”

盧七娘打趣一聲:“哪能啊……”話沒說完,就聽賽臺上傳來一聲尖叫。

飛煙不知何故突然暴躁,正拿雀翎逗飛煙的貓師被它一爪子撓在手背上,頓時劃出三道血痕,飛煙也從桌上跳下,鉆入桌底,弓背朝著人露出尖厲貓牙。

場面有些失控,臺下不少人都站起張望,盧七娘也失去笑容,臺上更是亂成一片,掌櫃忙喚人來替貓師包紮,侍女急著抓貓,用力按住飛煙後頸,狠狠朝飛煙的頭扇了一掌。

那一掌,看得宋星遙差點氣炸肺——那巴掌一看就是習慣性動作。

侍女重新抱回貓,待要再放上賽臺,卻被臺上貓師擺手叫停,只道已經品鑒完畢,侍女只得訕訕將貓抱回。不多時,騷動平息,比賽繼續,輪到宋星遙的玄雲。

玄雲已被安撫得很好,並不懼人,站在桌上時擡頭挺胸姿態優雅,任人撫摸,面對雀翎的逗引或撲或躍十分矯健,是所有貓中表現最好的那一只,看得貓師頻頻點頭。

兩個時辰轉眼過去,所有貓都已經展示完畢,掌櫃拿著厚厚一疊名單站在上臺宣布勝出的十只貍奴。

金寶落選了,但是玄雲榜上有名,至於盧七娘的那只飛煙,毫無意外落選。接下去就是找個時間給十只貍奴單獨繪畫,再送呈長公主過目。

宋星遙目標達成,正暗自欣喜,卻忽聽前頭傳來盧七娘質問的聲音:“同樣是白貓,憑什麽她的能上榜,我的卻不行?”

這最後一句,她冷冷望向宋星遙——若宋星遙識相,就該自行退出。

宋星遙並不識相,她壓根不理盧七娘,自有貓樂館的人上前給盧七娘說法,詳細解釋了貓賽的規矩,又道:“結果是經過幾位貓師的一致商議後才定出的,還請盧娘子見諒。”

盧七娘若是講理的人,也不會當場發難了,聞言冷笑:“那貓是我花千兩買來的名貓,你們卻說它不如這只野貓?我不管你們有什麽規矩,橫豎今天得個讓我滿意的說法,否則我不會饒了你們!”

說話間威脅地望向幾個貓師,那些貓師只是普通人,被她一威脅都生出懼意,怕被盧家報覆,互相對視兩眼後,其中有位貓師上前俯身行個禮,道:“許是我們幾個沒看仔細,要不再將娘子的愛貓抱來一觀?”

眾目睽睽仗勢欺人,堂內立刻傳出竊語聲,可盧七娘冷冷的目光一掃,說話的人立刻都閉上嘴。

侍女已將飛煙又抱上來,正待重新品貓,卻聽堂內傳來聲清泠泠的聲音。

“可笑,這還需要覆看?這只貓兒當著眾人之面撓傷貓師,攻擊力十足,你們可曾想過,若是貓兒被殿下挑中,春宴當天送呈殿下,若然鬧起抓傷公主,誰來負責?是幾位貓師?還是貍館掌櫃?亦或是盧七娘子?”

宋星遙一步步從後面走上來,邊走邊說。

“既然諸位懾於盧娘子聲威而不敢明言,那便由我來說這只貓的落選原因吧。”

盧七娘的臉色頓是陰沈得能滴下水來,旁邊一直坐著的林晚亦意味深長地看了眼宋星遙,宋星遙卻管不了許多,錯過今年她就要再等一年,這時間耗不起,她需要這個機會,斷不能叫人破壞了。

————

貍樂館二樓之內另辟有一間隱秘雅室,以屏風為擋,外間窺視不到,從裏面卻能將外頭一覽無餘。

這間雅室從不對人開放,向來空著。

然而今日卻坐了人。

“這女娃娃,挺有意思……”

有人倚在寬大的座椅上,用手支著頭說道,她邊說邊笑,一笑之下,風情流轉,竟叫滿室生輝,座旁跪著個白衣男子,長發披爻,面如冠玉,正以青蔥玉手剝了顆葡萄輕輕送進那人唇中。

那人含笑抿下,捏捏男人的下巴,笑容愈歡,眼角卻一挑,望向另一個站在屏風旁朝外看的人。

“你急什麽?且聽她說說。”她想了想,又道,“宴兒,你很少如此急躁。那就是你提過的,宋家六娘?”

“殿下。”林宴回頭喚了一聲,仿佛要阻止她的下文,卻又沒說緣由。

那人抿唇,笑而不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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